引用:生命演進

我照鏡子的時候,看到的是我自己;一隻企鵝照鏡子,看到的是另外一隻企鵝——這就是意識的進化。人有靈,有自我的概念,而動物沒有;人能勞動、會製作工具,而動物缺乏這種創造性。生而為人,值得慶幸。

   宇宙的存在似乎是一個超長遠的製造生命的計劃,一切都像在為了今天做預備。從宇宙的開初,一團無形的能量變成了質子、電子,產生了氫和氦,這些元素聚集形成巨大的原子反應堆——原始恆星,它們製造了生命所需要的碳、氧等元素,並在劇烈的爆發之後把這些元素灑遍宇宙各個角落。這些物質的再次聚集就形成了行星,接著發生了各種化學反應,產生了越來越複雜的有機物直到生命物質的創生,進而形成細胞。最後,單細胞逐漸變成多細胞生物,最終進化成人類。

   上世紀科學、神學家德日進(Pierre Teilhard de Chardin)曾經把這個過程總結為能量單元、物質單元、生命單元到思想單元的演化歷程,而人類下一步的進化將是靈性的單元,也就是人的靈將成為生命與意義的主導。在他的觀念裡,宇宙就是神本身、萬物之源,而跟神在靈性的合一也是一切的歸宿——人類歷史進程是宇宙生命成長歷程的縮影,個人生命的過程也可以說是人類歷史進程的縮影。

談起宇宙的目的與意義,跟神聖幾何一樣,是為了瞭解人本身。

自從亞里士多德以後,人們就一直用礦物、植物、動物再到人類這個序列把世界分成四個層次。主張宗教協同的大同教(巴哈依教)也認為,經過這個序列之後人類已經達到創世的極致、同時也離開神最遠,後面一半的宇宙演化將是從人性的內核開始的靈性成長過程,以回歸神為目的。在整個過程中,神都一直在鑒察,把信息、希望、毅力、慈悲等等素質賜予不同階段的人類。

   回歸神性聽來有點像人人成佛的翻版。不過,佛家的六道輪迴,把人在各種意識狀態之間拋來拋去,一世轉生為牛馬,一世投胎成人形,一世一世地輪轉。所謂「輪迴」其實是取決於業力的「浮沉」、是上下運動,好像井壁上的蝸牛,做了善事就往上爬了一步、做了惡事就向下滑了一步,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到達井口而解脫。這裡似乎假定了生命的「靈性」精髓是不變的,所有的業力依附於這個靈性上,像蝸牛背上的殼。然而如果你去看冰雕展覽就會看到,一件作品與另一件作品,雖然都是同樣的水、一切消融之後沒有差別,但附加在上面的藝術價值根本不同。作為生命的藝術品,動物和人類的藝術價值——靈性當然也不同。

   與此同時,推動生死輪轉的「業」成了善惡的積累,這是把善惡道德至於生命價值之上。聖經說伊甸園裡只有兩顆樹:善惡樹和生命樹,而人類選擇了前者,這就不對。在沒有認識生命之前,善惡的道德評判是人類最高的行為標準,人性的準則。孟子說人性本善,荀子說人性本惡,雙方各有論據,爭執了幾千年,最後還是以不善不惡妥協。

   然而善惡並不是問題的根本,如果從人性的更深層核心去認識,就不必拘泥於討論善惡了。人性中心的神性、靈性是什麼?就是生命。生命是應當置於一切之上的——生命不必以別的東西作為參照,生命的意義不需要以別的東西來定義,反而應當是別的一切都需以生命為參照。

   整個時空的生命演進,像一棵不斷萌發枝條的樹,有的枝條中斷了,別的枝條仍然繁盛;萬物同源,儘管形態千差萬別、意識水平不在一個檔次,但在生命裡是一體的,都是這樹上的一枚枚枝葉。

   也許佛家所說的永恆普遍的「法身」就是這一體的生命,只是用「佛」這個稱號擬人化了而已。佛家還有「報身」、「化身」的說法——用漢字來比喻的話,比如「我」這個字是一個漢字,報身就是這個字形、寫法,化身就是字在不同方言裡千差萬別的發音,而法身則是這個字的含意、字的生命。那麼對於「我」這個人而言也有這樣三個層次:這個身體、這段人生的存在是化身,我的意識、魂魄是報身,內在的生命、靈性是法身。

   說得再通俗一點,我同時扮演著兒子、父親、朋友、兄長、下級、上級、顧客、客服等等各種身份,並且經歷各樣瑣碎的事情,這是「存在」;在經過很多事後,我悟出這些全部是暫時的,而我是長久的,這是「意識」;在這種意識下我終於明白生命是這樣不斷建造的,我體味並且主動使得自己生命不斷豐富,這是「喜樂」。

   生命演進的歷程跟馬斯洛的需求金字塔相得益彰:「存在」對應於生理和物質層次的滿足,「意識」對應於精神享受、人際關係方面的滿足,「喜樂」相當於自我實現這個層次的滿足,換句話說這是幸福感的最高境界。在這個境界,認同了人乃是靈性的生命,而如果凡事出於生命成長的原則,那麼一般就不會錯。

 

   印度教認為,存在、意識與生命的三位一體是神性(梵、道)的固有屬性,稱為「存在·意識·喜樂(Sat-Cit-Ananda,或Saccidananda )」,這神性位於人性的內核,是人可以得道、成佛、開悟、解脫的原因,瑜伽功法修煉對此時有提及。印度精神哲學家、「聖哲」阿羅頻多(Sri Aurobindo)認為,物質的進化已達巔峰,而精神的進化正在進行,人生的進化是內在靈性的目的、也是自然歷史進程的下一環節。他通過著作集《神聖人生論(The Life Divine)》告誡說,透徹人生與宇宙的奧秘,要通過參悟和行動,提升到超心思(Supermind)的層次,就是這種喜樂至福、與道合一的狀態。這個詞貌似尼采的「超人」,但超心思相當於真正懂得欣賞這世界、這人生內在的藝術價值,而尼采是崩潰一切、在廢墟裡重建的態度,卻以他自己的崩潰告終。

   於人生存在的每一時刻,為什麼就不能以存在·意識·喜樂合一的方式度過呢?阿羅頻多肯定地說,這就是他倡導的瑜伽,生活的一切就是瑜伽;生命跟存在與意識的一切都是分不開的所謂善惡相因的業報觀念,不應當成為精神的寄托方式。喚醒了內在精神本性的人,能夠讓自己的人生體驗進入一個和諧、整體、不斷完善的健康狀態,並能夠積極地帶領他人,這就是靈性人生的境界。居里夫人說,人生中沒有什麼是值得恐懼的,需要的只是理解。

   既然生存、生活、生命是三位一體的,那麼,單單強調某一個層次都不對;固然以口腹之慾為最高追求不足取,而那種嚮往不食人間煙火的「解脫」也不應該是凡人的作為。不藉著經歷,就實現無法生命的豐富,甚至可能偏差。總之,不管對於宇宙整體還是對於個人的一生,存在的演進就是意識的演進,意識的演化就是生命的演進。靈性、神性其實就是生命,但是是生命的高級形式,這精髓是生命的核心,也正因如此,自然哲學的核心乃是生命哲學。

   然而,如果生命中的每個經歷都有靈性成長的痕跡、都有某種意義,難道一切都是合理的嗎?那倒也不是。心靈成長的意象,就像生命演進之樹向著各種可能伸展,有的枝條中斷了、別的枝條仍然繁盛——我相信過去一定有許多失敗的嘗試,但剩下的都是最好的,也就是說,我現在所擁有的就是對我生命而言最好的存在,而這個意識是幸福的訣竅。

 

   人活著都想要喜樂幸福,於是追逐。許多人生都存在著類似的一種模式:不斷地尋求某種滿足,物質、名望、情感、征服,但得到之後就有了新的期望,於是開始新的追求,此山望見那山高。有的人說這是人天性裡的貪婪,但更本質地說是人性內在不斷擴展的特性,貪婪只是其在低層次的外在表現。

   人生存的首要追求是生理上的滿足,個體的口腹之慾;接下來,他在人際關係中獲得認可和安全感;而後,他開始追尋權利與榮譽,直到厭倦了爾虞我詐的爭奪,渴望內心的安寧。在每個階段他有不同的追求,但得到之後又發現不能帶給自己真正的滿足;他尋找生命存在的目的與意義,但每一次的答案都被新出現的問題所否定,從而把他帶到下一階段的探索。

   這是一種逐級推進的追求模式,雖然每一個步驟都達到了追求的目的,但同時也是下一階段的起步開始新的征程。美國心理學教授格列夫(Clare Graves)幾十年前用這種發展觀念解釋人類演進及個人生命成長的歷程,確切地說是價值體系的推進過程,他的學生貝克(Don Beck)以「螺旋動力論」的名字公諸於世。螺旋動力論研究的是人類整體的成長歷程,但一個人的成長跟這個過程是相似的,同樣的幾何可以跨越不同的尺度。宇宙創造生命的歷程是一個逐漸凝聚、細化到個體的過程,相反的方向就是個人生命擴展的過程:在每一個階段都是圓滿的,但下一個階段會變得更加圓滿。按著幾何映射的原理,人活著的這段過程也是一樣地逐級放大,這個過程沒有終點;沒有最好,只有更好。

   人生是由邊界定義的,邊界給人安全感:個人的邊界,家庭的邊界,社交圈子的邊界,權力義務的邊界,諸如此類。而人的追求是無限的,會不斷地翻越這些圍牆向更大的領域進發,相當於人生的疆域不斷拓展。

   如果你認同你自己的邊界就是你自己的身體,那你就是一個極端自私的人,只要滿足一己之私即可高枕無憂。多數人則把家庭單元認同為邊界,在邊界之內資源共享,邊界之外錙銖必較。更無私一點的人,會把關愛擴展到鄰里鄉親,做些積德的善舉,以此為自我價值的實現。而心懷天下者,以國土的疆域為邊界,以國民的福祉為追求,方才覺得一展才志。

   就像前面那個例子,在社會地位穩定之後,下一輪的追求開始了:首先是家庭財富的積聚,對物質享受的愛好,但這些東西的新鮮感和滿足感不能持久,於是他開始從新的感情關係得到極大的樂趣;再後來,沉寂下來之後,他發現最應該思索的是個人價值,在反思中,他找到了某種哲學的、宗教的精神寄托,對生命的意義有了新的領悟。人就是這樣長大的,在每一步,新的環境、新的體察、新的思想,帶來提高的契機。

   在這個不斷推陳出新的過程中,他的人生的邊界一直在改變之中,而邊界的擴展常常是境界的提高;螺旋的每一次上升,都意味著一次內在覺醒與重新闡釋。馬斯洛在瞭解了這個思路之後說,他自己的金字塔理論錯了,螺旋理論是對的:生命的成長不存在頂點,而是螺旋般地越成長越豐富。

 

   上面示例的成長過程,聽來耳熟嗎?環顧你身邊的人,每個人都是處在各自生命成長的不同層次階段,都是一個個或大或小的螺旋。你以這樣的理解看別人,也許會對他們多一份寬容。

   只是有些人生缺乏看得見的成長;成長的速度如此之慢,一生的時間都不夠用來拓展。他們理解的人生就是上上下下的浮沉,說命運女神喝醉了酒在隨意地攪動轉盤;三十年河東、三十年河西,原來大家都坐在船上隨波逐流。有怎樣的認識,就會得到怎樣的結果;預期尋求什麼,拿到手的也就是什麼於是人生就真的成了團團轉,週而復始卻缺少縱向的提高。愛一個人就要告訴他關於世界的真相,這不需要通過邏輯的推理,不需要善惡有報那種狹隘的警戒,只需讓他打開心思看見自己的生命、內在的光亮,相當於用一盞燭光點燃另一盞燭光。這就是愛的真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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